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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9章 69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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葭月冬辰漫過天地,帶來一股寒,冰霜凝結在草木上於星光下晶瑩璀璨。

人間北面已下起了大雪。

記不清這是第幾次在雪中尋覓,掌中已無燭火,寒入骨的雪蔌蔌落在身上,染白了頭發,凍紅了雙手。

潤玉踏雪而行,夜空無星無月,皚皚白雪似光,在眼前白茫茫的一片,沒有盡頭,沒有邊界,只有他一個人。

很久了。

再也沒人說起——踏雪而行,你我白頭。

潤玉像游魂一樣,行走在白雪紛飛之中,手中握著一朵按照她所贈曇花的模樣幻變出來的散光輝曇花,可是,走了沒幾步,就在風裏散成了靈灰,手心終是握了一把空。

無數次,無數次……

許多人,許多事,每天,每一天……

都在告訴他。

那個人,她死了。

他疲憊這種強調,他很想騙自己……

神又如何,太過清醒,騙不了。

潤玉拖著負累的身心回到天界正臨子時,馥郁的寒梅花香彌漫在周邊,幾枝寒梅傲立於眼前人手中,遞到他手邊時,指骨觸涼,屈起了手指,他雙眸微動,眉間自是舒展。

鄺露含笑舉起手中寒梅,“陛下,我與天後想去太湖一趟。”

“為何?”

潤玉才問完,蔌離便走上前,伸手拍拍他身上的雪,如畫眉目溫柔似水,“鯉兒,我想去笠澤為北檸祈福。”

潤玉怔了一下,什麽也沒問。

其實,關於北檸,大家都心照不宣地選擇避諱。

她的名字,很少被提及。

很沈重。

這兩年,蔌離從鄺露言語中,慢慢得知其中曲折,只是對於神隕,她是一點辦法都沒有,做不了什麽。

唯一可以做到的,就是她很愛護這顆存良善的心,不動怒,不悲傷,盡量活的開心,才不辜負斯人。

她生前喜歡誰,蔌離這過去的日子裏,一直努力的替她照顧她的朋友。

胖鼠雖然頑劣,但它總會在北檸消失的那天,把自己窩進雲朵裏,不吃不喝好幾天。蔌離總會先做著好吃的,等著它。

魘獸時常很想她。

曾咬著潤玉的衣角帶他去北檸住了很久的庭院小屋,他們守在那裏,不眠不休。

那天,是他為數不多的一次哭。

它會跟著泣鳴。

今夜它們未眠,聽到蔌離要去北檸最後一次到過的地方,便一直跟在鄺露身邊。

潤玉垂眸看到兩個小家夥萎靡得很,便蹲下身,用手掌輕撫它們的頭部,低語安慰:“她是喜歡你們開心的。”

它倆很乖,蹭過潤玉的掌心,點了點頭。

潤玉起身,“母神祈福後早日歇著。鄺露,你也是,不必勞憂感懷太久。”

“是。”鄺露低頭行禮,遲疑了一下,“陛下……不跟著一起去嗎?”

潤玉唇角上揚,似乎在溫柔的笑,可眼中卻沒有笑意,“本座累了。”

自北檸消失後,潤玉從未踏進過太湖,連俯望一眼,都沒有。

不是害怕觸景傷情,太湖,就是他的禁地。

潤玉負手,目送她們離開天界,才轉身離開。

他還是沒看太湖一眼。

天界無花,草木有靈不受四季影響,依然翠綠。

還是跟以前一樣,一點都沒有變。

璇璣宮空寂,潤玉一人孤等在正殿,端坐著,手裏捏著最後一個傳說的記載,搭在書案上,越握越緊。

熱茶在側,漫漫時辰過,也涼了。

他松了手,被揉成一團的紙滾落到地上,他沒撿。

身穿盔甲的破軍手放身側,緊握著劍柄急步走進正殿,抱拳作揖:“啟稟陛下,這兩年來,冥君巡查神墮孤魂,令八千陰兵各處搜索,時至今日,都未能發現北檸仙上蹤跡。”

潤玉周身氣場冷下去。

破軍跪地,“還請陛下責罰。”

潤玉蹙著眉心,屈起無力搭放在書案的手,撐著欲裂的額角,閉著眼,揉了幾下,修直的長指肉眼可見地微顫。

他沈默未開口。

他不是個動怒就殺人的君主,底下破軍面色從容,只是靜候,未打擾他。

許久。

“辛苦,下去吧。”

“是。”

潤玉額頭從五指中擡起,目光環顧闊朗正殿,僅有面前一案一座,空蕩蕩的,他到嘴邊的話,咽入腹。

這件事,沒有幫他。

從頭到尾……

從出生到現在,沒有人,從來都只是他自己。

潤玉瞟了一眼地上的紙團,起身,腳步碾過紙團,拂袖而去。

有些放棄,其背後,是那麽的無可奈何。

長夜漫漫,是他得以寂靜的凈時。

潤玉守在天門前,等著蔌離和鄺露歸來。

這是他唯一可以等到的。

人間正是深眠時,萬家燈火皆滅覆暗,一眼望去,猶如萬丈深淵。

微風拂在他臉上,帶來涼涼的輕柔感,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飄過,他眉目間似乎染了一層薄霜,寒厲許多。

自傷筋脈瀕死的傷是用赤霄劍劃的,不眠不休,傷口裂了。

他看著冥界的位置,孤冷的氣質漸深。

經歷之後,他才明白,沒有消息,才是最好的消息。

過了兩個時辰。

她們回來了,雙眸皆紅透,雙頰有淚痕。

潤玉似是無動於衷地掠過憐人的淚目,規避關於她的一切,輕聲道:“母神回宮歇息吧。”

他站得挺直,紋絲不動。

“鯉兒,我有一事要同你說。”蔌離心疼的看著他,語氣謹慎。

潤玉:“母神請說。”

蔌離靜片刻,語氣盡量輕柔了些:“太湖裏,我老友遺留的蚌殼,鯉兒,你去看看吧。”

她想說很多,但開不了口。

鄺露早在兩年前一次偶然,告訴蔌離,每一天的子時,別人的深眠安夢,卻是北檸的煉獄之時。

代受之痛,沒人知道其痛如何不堪重負。

鄺露每每描述,言語蒼白且淺薄。

蔌離想用龍魚族的方式,為北檸祈福,亡者生前最後所留之處,選個良日,燃人魚燭,誠心祈願。

沒人知道北檸灰飛煙滅的具體時辰,只能在借用如死之痛的子時祈祝。

卻不想,第一次入見證自己傷痕累累的太湖的蔌離,看到了最不想知道的景象。

潤玉隱隱察覺到什麽,雙眸沈了沈,諱莫如深,所有情緒不可察。

他垂在身側的手,藏在及地長袖中……

握緊,松開……

松開,握緊……

慌亂得不像是他。

粗麻喪服潤玉穿了快三年,冷色素裹著蕭條的身軀。期間六界尋尋覓覓破了幾件,鮮血染了幾件,每換一件,都顯得有些大。

他穿不了從前的尺寸,越來越消瘦。

潤玉存有希望,若有朝一日能再見,他想保留著從前的模樣,不讓她感到生疏。

經鄺露提醒,近來,也按時多吃了一些東西,身形逐漸恢覆。

今日這身粗麻喪服穿著正好,不過於寬松。

潤玉行到太湖底,見到了蔌離所說的好友遺留蚌殼,外面有無數的千絲紅光縈繞。

上次來祭拜蔌離,他看到過,並沒有發現異常,也沒想過要去打開。

潤玉忐忑,遲疑著,指尖蓄了靈力,揮向蚌殼,卻不想靈力一下子被強大的結界反彈了回來,他未加防範,雖未受傷,但也痛了一下。

而他此時才知這紅光乃為結界,可阻隔氣息。

他似乎知道為何每到子時北檸承受禁術反噬時,氣息全無,仿佛消失了一樣。

他側直右手,喚出赤霄劍,劈向紅光結界。

此結界乃是無境一命所傾註,在北檸逝去後,它便自毀,殘餘的結界不足以抵抗天帝之力。

赤霄劍一出,紅光湮滅。

潤玉收起劍,拂袖揮開巨大的蚌殼。

下一刻。

潤玉瞳孔猛縮。

那鮮血似詭紅狂妄淒麗,從瞳孔伸向心上,帶著尖刺狠狠地紮進四肢百骸中。

紅光覆了他的眼,悲涼盡出無處遁形。

蚌殼裏,除了鮮血以外,還有細細長長的血痕。

是北檸的抓痕,指甲斷裂流出的血,填滿了凹進去的抓痕。

潤玉一眼就看出來潔白蚌身上蟄伏的痕跡,是十指抓出來的。

他錯愕地看了好久。

耳邊仿佛是淒厲慘叫,一遍又一遍。

刺得潤玉痛苦地滯了呼吸,往後退了一步,本就幹澀的眼睛,紅潤,斷落了一滴淚。

他悲怒,他崩潰……

他手足無措!

他布星的手,掌控眾生的手……此時,竟不知往何處安放!

他顫抖著,去撫摸那無數道血染抓痕。

“對不起。”

簡短的話,每一個字都嗆著血。

多麽無力又蒼白的言語,冷得他顫栗。

“檸兒。”

“檸兒……”

“……檸兒。”

他一遍又一遍的喚著她的名字,像痛失一切的凡人,惶恐無措並畏懼事實。

他是天帝,至始至終,他孤寡的命理從未給他一條出路。

可他又不肯放手,將近三年,遍體鱗傷。

原本想要茍活在渺茫希望中,不去破滅那僅剩的傳說希望。

可她多瘦弱啊,抗下了諸多非常人所能受,一聲不吭,真的讓他好痛苦。

失去希望又如何,世間之大,有千千萬萬的法子。

他不信天命,他就是天!

潤玉回到璇璣宮,撿起紙團,翻閱許多古籍,才知傳說所寫。

蔌離來時,他發現天不知何時亮了。

“鯉兒,你這樣下去會很痛苦的。”蔌離不忍,只得出言勸說。

可潤玉不聽,語氣堅決:“孩兒有生之年,會一直找她。”

“她絕對不能離開我。”

蔌離嘆息時,潤玉就要走,她端著熱騰騰的早膳,急問:“這次又是要去哪裏?”

潤玉:“天的盡頭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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